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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5o年的春天,年轻的共产党员陶禄生率领一支武装工作队奔赴青龙镇,开展清匪反霸和减租减息工作。在此之前大半年旋风似的生活里,他除了全身心地投入革命工作,拼命地吸收政治营养,尽情地享受革命胜利的喜悦外,还做了两件他认为义不容辞必做不可的事。第一件是策动县自卫团起义成功之后,从父亲那儿找到三叔在昆明的住址,义正辞严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要他认清形势,不要再为国民党卖命了,并以蔡如廉为例,指出只有弃暗投明,才有他个人的前途。第二件事是把父亲叫到他在县委的办公室,作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告诫父亲,人民政府留用他,并不是留用他的旧思想,除了要安于职守外,更要加强政治学习,要从思想上进入新时代。特别是他不应该再上教堂去了,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理应是无神论者,理应信仰共产主义。马克思说过,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一个共产党员的父亲去吸食精神鸦片,像什么话?父亲唯唯喏喏地答应了他。
到青龙镇后,终日紧闭大门、死寂如同古堡的陈家大院引起了陶禄生的注意,经打听才知是前县议长的遗产,是一座只有两个佣人照管的空宅。有队员提议搬到里面去住,遭到了陶禄生的反对,既然下农村动群众斗争恶霸,就应在穷苦人家里打地铺,而不该栖身豪门富宅。陶禄生根据陈家的情况,建议青龙镇政府将其没收接管,镇政府采纳了他的意见,准备在里面办一所中学。陶禄生回县里汇报工作时,此举得到了县委副书记于亚男的赞许,说他做得很对。
陶禄生住在一个叫秦疤子的穷人家。秦疤子是大地主祝仁谦的长工,有六个儿女,高矮排列如楼梯,但据秦疤子说,只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其余都是祝仁谦的管家和儿子下的种。陶禄生吃秦疤子堂客做的腌菜薯米饭,自己掏钱给他们抓药治病。阶级感情融洽之后,果然对工作大有好处,一天傍晚,秦疤子匆匆回家,告诉陶禄生,他偷听到祝仁谦将于深夜逃走,要到一个叫作台湾的地方去。陶禄生立即通知所有工作队员和区中队战士紧急集合,趁着夜色埋伏下来。子夜时分,祝仁谦坐着马车刚刚离开家门,即被当场抓获。撬开他携带的箱子一看,是黄灿灿的金条和耀眼刺目的珠宝饰!而压在底层的那只箱子里,用麻布裹着十余支长短枪!面对如此多的财宝和武器,陶禄生不敢怠慢,连人带物连夜往县城押送。
天色微明时,他们突然遭到一股土匪的袭击。这股土匪本来是回避他们,藏在路边林子里,忽然听到押车的战士说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多财宝,就临时起意动了这次攻击。土匪们饿狼般扑了过来,端着枪一阵横扫,两名战士当场牺牲,祝仁谦也一命呜呼。陶禄生一个翻滚扑到水沟里,组织反击。土匪们目的明确,冲上车抢到黄金珠宝后,就且战且退,隐入密林之中。陶禄生悲愤交加,领着十几名战士穷追不舍,但土匪们早没了踪影。往回走时,陶禄生听到一条沟里有动静,跳下去一看,是一个大腿受伤的土匪蜷缩在那里。他立即命人将他绑了,押回县里汇报。天大亮之后,只见这土匪满面胡须,像一头阴险的狮子。一个队员突然叫道:“陶队长,你晓得你捉到谁了吗?他是龙老大!”龙老大是安华有名的土匪头子,专与官府商家作对,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国民党派兵围剿过多次,也拿他没办法。一年前在金圆券贬值引的骚乱中抢劫钱庄的土匪,就是他的属下。陶禄生憎恶地盯着他。龙老大忽然说:“这位小兄弟,我劝你放了我。”陶禄生恨恨地说:“放了你?你杀了我们的同志,我要你抵命!”龙老大冷笑一声:“哼,还不晓得谁抵命呢,你不放我,等着死人吧!”
陶禄生当然不会理会他的讹诈,当天就将他押到萸江,关进了监狱。
正当萸江人民为捉住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而奔走相告的时候,惨剧生了。头更时分,监狱的墙被凿开了,龙老大的押寨夫人山娥像当年他救水上飙一样把他弄了出去。但龙老大没有立即逃走,他要报复。他没理睬押寨夫人的劝阻,将腿上的伤一捆,双手舞着短枪,带领几十名匪徒冲进县委去找陶禄生。县委书记老曹听到响声,提着枪冲出宿舍,当胸挨了一枪,訇然倒在门边。匪徒们见人就开枪,疯狂地射击,又放了几把火后,才狂呼乱叫地撤走。当晚陶禄生宿在县大队营地,听到枪声赶到县委会时,土匪们已经逃遁,办公楼在烈火中熊熊燃烧,老曹等六名县委干部已经遇难。
十天之后,正在湘西剿匪的人民解放军某团团长奉命率一个营奔赴安华,剿灭龙老大这股匪帮。部队抵达萸江时,安华县党政领导于亚男、蔡如廉等到城外迎接。蔡如廉一眼就认出那位两鬓染霜的解放军团长是水上飙,抢先一步伸出手去:“哎呀,这不是水委员长吗?久违,久违!”
水上飙略略有些诧异:“真的是你呀?听上级介绍情况时,我还以为是另一个蔡如廉呢,国民党的县长当腻了,又当共产党的县长了?”
蔡如廉打哈哈:“嘿嘿,我觉悟得晚,起义过来的。”
这时水上飙的目光掠过蔡如廉的肩,落到于亚男脸上去了。
蔡如廉连忙介绍:“哦,这位是县委副书记于亚男同志,是省委从长沙派来的!”
于亚男大方地伸出手去:“欢迎你,水团长!”
水上飙握住她的手:“你好,于书记。”
他们的手摇了一下,就僵住了。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由于战火阻隔,陶禄生写给三叔的信在路上走了半年,才送到住在昆明一个偏僻小巷的钱太太手里,但她已无法把它交给丈夫,因为此时陶玉林和他的部队被解放军赶到了中缅边境,一个叫马子坝的地方。
这天傍晚陶玉林接到了翌日越过边界向缅甸撤退的命令。向来办事果断利索陶玉林被这道命令弄得踌躇起来。他在漂泊着晚霞的河边踱着步,异国吹来的风把他的头撩得跟他的心绪一样零乱不堪。他久久地眺望着北边的天空和大地,一种早已忘却的情怀油然而生。长庚星跳出天幕时,他毅然回到营部,将他的几位连长叫到帐篷里来。
在外混了这么多年,陶玉林毕竟学了些韬略,他先给下级军官们每人倒了一杯茅台酒,心情沉重地说:“大家细细品吧,恐怕明天以后再也尝不到家乡的滋味了。”军官们闻言,一齐望着他。他仰头喝下一杯酒,问道:“你们愿意有家不能回,有国不得归吗?”军官们参差不齐地摇头。他又问:“你们乐意用外国的青山埋忠骨,不用马革裹尸还吗?”军官们不动弹,点头和摇头都有点为难。陶玉林苦笑一下,调侃道:“我这人不怕枪子怕蚊子,据说缅甸的蚊子一咬就打摆子,而且它们最喜欢叮中国人,它们说中国人的血比缅甸人的血味道好。”军官们笑得很勉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陶玉林。他又斟了一杯酒端着,却不喝,叹一口气说:“蒋委员长到台湾去了,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扔在这荒山野地。打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真得了天下。古人云,胜者为王败者寇,我们真成了东逃西窜的草寇了!”说到此,他话锋一转,极为自然地捡起了古往今来的劝降者和投降者经常使用的那句话:“古人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弟兄,你们想不想识时务,当不当俊杰?”军官们互相窥探表情,有人喊:“我们听营长的!”陶玉林就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好,我实话实说了吧,上峰令我部明日清晨撤往缅甸,我不打算去。老子宁作故乡鬼,不为他乡人!愿意跟我走的,马上出,投奔解放军;不愿意当俊杰的留在原地,咱们各走各的道,河水井水两不犯!”
陶玉林的思想宣传工作做得恰到好处,没有任何人反对他,他率领全营人马倒背着枪打着白旗趁着夜色奔向人民解放军。在急促仓惶的奔跑中陶玉林不禁想起二十年前带着几十名游击队员反水跑下青龙山的情景,恍惚间觉得二十年只是跑了一个圆圈,现在他又回到了出的地方。
再一次反水的陶玉林受到了解放军很好的接待。解放军对投诚人员实行愿留则留,愿回家就给路费的政策。陶玉林的部下有一大部分留了下来,经过整编,成了解放军。陶玉林对戎马生涯已感到十分厌倦,于是选择了回家。他怀揣着解放军开具的有关证明文件,骑着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回到昆明那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才看到侄子那封迟到的信。与钱太太纵情缱绻亲昵温存数月,陶玉林才携太太起程,在使用了滑杆、马车、汽车、火车等交通工具,历尽种种旅途困顿之后,才到达汉口。陶玉林把太太安置在岳父家,然后独自回安华,他打算先回老家看看,若情况还可以,再接太太去。
陶玉林回到萸江时朝鲜战争已经爆,满街是抗美援朝的红绿标语,他从中现了大哥那独特的笔迹,于是去县政府找他。但县政府的人告诉他陶玉田病了,住进了信义医院。陶玉林便去了医院。多年不见的兄弟俩都给于对方一种陌生感,互相问候了几句后,陶玉田就催促三弟去找陶禄生,说在他身边呆久了,恐怕把病传染给他。
陶玉林便去县委找侄子。很凑巧,陶禄生刚从青龙镇回来。陶玉林现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陶禄生已从一个毛手毛脚的激进青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共产党人,一脸的严肃,并且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陶禄生看过解放军给他开具的证明后,对他的投诚之举表示了赞许,然后嘱他持证明去县政府报到,参加一个政治学习班。
到了学习班一看,陶玉林才觉有点不妙,学习班集中的都是他这一类人,而且不能自由活动,四周有持枪的卫兵把守。学习了半个月的有关文件之后,有关部门宣布根据有关指示送他们去洞庭湖畔劳动改造。几位前国民党军官跳起来抗议,但陶玉林情绪稳定,他基本上已是个散淡之人,把世事看得很开,觉得随遇而安才是应该采取的态度。不过在被押解上船,侄子来码头上最后一次看他时,他还是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禄生,这就是你所说的我的个人前途么?”
陶禄生正色道:“三叔,如今是特殊时期,对你们这一群特殊之人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是完全必要的。你的个人前途,是在你洗心革面,改造成了新人之后。”
陶玉林便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俯贴耳地上了船。船过小淹时,朦胧地忆起在遥远的过去与王桂芝在稻草堆里打滚的情景,他悠然自得地用口哨吹着一支叫十八摸的家乡小调。
在洞庭湖中那块芦苇洲上的劳改农场里,陶玉林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平淡的三年。管教干部很欣赏陶玉林的爽朗性格,给了个相对自由的事做,放鸭子。陶玉林赶着鸭群在湖里漂来漂去,犹如闲云野鹤,从来没人管他,因为八百里洞庭浩渺无边,他不可能逃出去,朝鲜战场就离得更远更远了。当了三年鸭司令后,他获得了提前释放,于是去汉口接太太。钱太太起初不愿跟他回安华乡下,但敌不过他的死缠活磨,终于犹犹豫豫地随他踏上了归途。
他们乘船抵达小淹,上岸后,陶玉林雇了顶轿子抬太太,又叫了脚夫挑起一对箱子,沿着二十六年前出走的路线逆向而行。过了双幅崖,陶玉林让太太下轿步行,给轿夫付了优厚的酬劳。经过劳改的陶玉林深知让前国军少校营长的太太坐轿出现在村人面前,会有极不好的政治影响。但即便如此,钱太太的出现还是在村里引起了轰动。
这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石板路冲洗得很干净,钱太太年轻的脸红红的,好奇地东张西望,高跟鞋在石板上橐橐橐响得有味道。比她更好奇的是陆续跟过来的石蛙溪人,他们议论她漂亮的脸蛋,又细又高的鞋跟,波浪般翻卷的披肩黑,更不会放过那一袭开衩很高的旗袍和衩缝里时隐时现的雪白的大腿。钱太太对这些乡邻们友好地微笑,带点讨好的意味。人们簇拥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津津乐道。走进自家禾场时钱太太遇到了难题,禾场是用黄泥筑的,已被雨水泡软,不知深浅的钱太太一脚踩下去,再拔出腿时,高跟鞋就留在泥里了,一只穿白袜子的小脚尴尬地悬在空中。钱太太急忙将脚重新套进鞋里去,再拔另一只脚,于是另一只脚又重演了这滑稽的一幕。四周立即掀起了一阵哄笑。钱太太又羞又恼,摇摇欲坠,危急之中,陶玉林大步走到她面前,身子往下一蹲,钱太太就趴在了丈夫背上。围观者们都噢地一声出了惊叹。陶玉林背起太太,又从泥里拔出高跟鞋来一只手提着,晃晃悠悠地走过禾场,跨上阶基,才将太太放下来。陶玉林的举动使村人们兴奋不已,特别是他替堂客提鞋的行为,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成为了石蛙溪人生活中的经典故事,在后来的岁月里常议常新。
陶玉林放下太太后现父亲正蹲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皱纹深刻的脸显得很平静。父亲的身躯看上去跟这幢已显老态的房屋一个颜色,仿佛他就是从门槛里长出来的。一只蝙蝠在陶秉坤头顶的黄昏里一掠而过,大概在捕食蚊蚋。
陶秉坤瞥了儿子一眼,起身说:“你回来了?”
陶玉林嗫嚅道:“我回来了……”
陶秉坤的神情好像多年以来他一直蹲在这门槛上等儿子,他拍打拍打肩膀,岁月的尘埃就纷纷洒落。陶秉坤说:“进屋吧。”兀自转身,把一个苍老的背影无声地嵌入堂屋的昏暗中。陶玉林怔了片刻才跨进门槛。他设想过各种与父亲重逢的场景,但都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为此,他竟有些莫名的伤感。
钱太太开始随着丈夫过农家生活,但这种生活之艰苦,远远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不说上山劳作,就是那一日三餐也让她难以忍耐。那种掺了大量干薯米的饭食不仅味道寡淡,且闻上去总有股猪潲味。钱太太每餐都看着碗里的饭愁,像吃药一样为难。不过最终促使她离开陶玉林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是她来到乡下的第七天,也是她在乡下呆的最后一天。全家都上山下田做工夫去了,只有她留在家里,学着做点针线活。这时石蛙溪村贫农协会主席陶玉财来串门,一口一声三嫂,喊得异常亲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贫协主席说着说着就在钱太太身边坐下来,一只手蛇一般向她的大腿游移过去。趁她不备,那只手一下子钻进了旗袍的衩缝,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迅地捏住了她最隐秘的部位。钱太太猝然一声尖叫,惊吓得脸色苍白,逃到里屋关上门,瘫软在地上。贫协主席很气愤,往地上吐一口痰,骂道:“又不是黄花闺女,跑什么跑?狗日的伪军官太太!”跺跺脚,意犹未尽地走了。陶玉林收工回来时钱太太正在屋里嘤嘤地哭。在钱太太的哭诉声中陶玉林愤怒地砸烂了一个茶杯。接着,他奔到陶家院子,操起一根杂木棒将陶玉财好一顿暴打!翌日,陶玉林请二哥陶玉山挑起她来时携带的那些东西,将他唯一的一位明媒正娶的太太永远地送出了他的生活。
出门时太阳正好,禾场已经干燥,但陶玉林还是将太太背在背上,只是没有提她的高跟鞋。陶玉林背过了禾场,还是没有将太太放下,沿着蜿蜒的石蛙溪,一直把她背到双幅崖外。钱太太两条细长的玉臂紧紧搂着陶玉林的脖子,把脸埋在陶玉林后颈窝里,泪水汩汩不绝地沿着陶玉林的颈子流下来。
很快,陶玉林就为自己暴打贫协主席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作为阶级报复的典型,他再一次被捕,关进了县劳改林场,继续他漫长的劳改生涯。
水上飙率领的解放军和蔡如廉带领的县大队将龙老大盘踞的老鹰寨团团围住,但是攻不上去。老鹰寨四周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径。土匪们凭据天险,躲在山上的岩石后或洞穴里,朝山下滚石头,放冷枪,气焰十分嚣张。解放军和县大队朝山上猛烈扫射,可无济于事,反被土匪打死打伤了十几名战士。
水上飙那张被战争硝烟熏黑的脸板结起来了。最初听蔡如廉介绍情况,得知制造了惨案的土匪竟是龙老大时,他感到了莫大的震惊,而作为龙老大的押寨夫人,山娥无疑也在为虎作伥。他继而怀疑,龙老大是和国民党军的残部相勾结了,不然他何以要与新生的人民政权作对?水上飙拼命回忆二十三年前他被龙老大蒙面送下老鹰寨的情形,但他没有办法确定那条秘密通道的出口在哪个方向,倒是记起了龙老大对他说的那句话:“就算你们共产党得了天下,我们也不想沾你的光,只要你不带兵来剿灭我们,就算烧了高香了。”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在二十三年后得到应验。龙老大成了屠杀革命干部的罪魁祸,他当然要带兵剿灭他。但是硬打硬拼显然不是办法,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看来只能想另外的办法了。水上飙苦苦思索,当山娥的面影从遥远的岁月里隐约显露出来时,他有了一个设想。
水上飙立即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他先陈述了自己与匪龙老大的押寨夫人的关系,接着托出他的计划:他上山劝降,部队则在山下伺机进攻。干部们沉默了,他们为团长有这样的巧遇感到惊奇,继而又为他的安危担忧。蔡如廉也不赞成这样做:“水团长,这太冒险了,龙老大残忍得很,何况你和他那押寨夫人也只是养父和养女的关系,说变脸就变脸的。”水上飙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否则会有更多的牺牲。大家放心,我会相机行事。”
翌日上午,没带武器的水上飙沿着南岸的纤道慢慢走近老鹰寨。营长带着部队隐藏在四周,枪口指着山上土匪可能出现的石缝与洞穴。蔡如廉则与几名熟悉地形的县大队战士埋伏在北岸,用望远镜观测水上飙的行踪,以期在土匪劫持他时找到那条上山的暗道。资江涨了水,除了喧哗的水浪声,峡谷里显得很安宁。一张木排从浑黄的江水上漂下来,排头一个打赤膊的年轻排古佬唱着排歌,若无其事地从这个暗藏杀机的地方经过。熟悉而悠远的排歌使水上飙心思一下子回到漂泊江湖的岁月里去。突然一声枪响,将他从遐思中震醒。子弹击打在他头左侧的岩石上,碎石屑溅落下来,打得头生疼。他仰头望望峻峭的山峰,大声喊道:“别开枪!我是龙老大的岳老子!我要见龙老大!”
枪声没有再响,山上一片岑寂。
水上飙又扯开粗嗓喊:“我是龙老大岳老子水上飙!我没带武器,我要上山见龙老大!”
半山腰里传来一声凶恶的吼叫:“你想活命就莫搞鬼!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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