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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春伸手再捡一粒黑子:
“赵管事呢?又被你抛诸脑后了?”
“他又不是人家正牌夫君,最多算个仰慕者,绿云怎么也罩不到他头上,愤起杀人凭的是什么?”
“天下男子,”离春低咳一声,补充道,“是一些男子,无论形容如何猥琐,行事如何龌龊,也绝不相信竟会有女子不爱自己,而赵管事正是个中翘楚。当这类人切实碰到钉子时,总会找些借口自欺。他仰慕之人若待字闺中,当面表白心迹遭拒,便以为是这女子太过羞怯;向意中人父母提亲碰壁,那定是长辈抱有成见,姑娘本人虽对他甚有好感,奈何不能违逆;等她嫁作人妇,他再行追求时惨遭训斥,也并非少妇自身不愿,纵然她心存向往,还有‘道德’二字约束不是?可当她与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有了牵扯,清楚表明她不是不敢偷情,只是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时,再无言语自圆其说,难以承受也是当然的。”
离春手指一弹,棋子“叮”地掉落。苑儿皱着眉头,把它当赵管事本人一般嫌恶,支着手指按住拖到面前。
至此,一白三黑四名疑犯已然备妥。离春见自家丫鬟只管手托桃腮凝视,许久不再开言,便问道:
“这样盯着,可有看出什么?”
“看出此案关键,不在凶徒的心事,却在死者的品性。诸多疑点同时指示出一个实情,我却不愿相信。”
“是怎样的实情?”
“就是夫人与莫成。赵管事所言,也许有所夸大,但他曾透露夫人对外表过度修饰。这点极容易向旁人确认,料他不敢撒谎。那些抄录的诗词,也确实表明此妇人在男女之事上心思起伏。那日在柴房,馆主问及此事,莫成竟跌坐在地。红羽也称主母与这下仆‘亲如故人’。这许多事情,都明白表示此二人关系绝不单纯。但在我心目中,会背叛丈夫弄出私情的,都是烟行媚视、狐狸精一般的女子,像夫人这样被人交口称誉的,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苑儿遇到疑问时,从不肯独自承担责任,推卸道,“馆主真该就此事明白地问问红羽的。她到底是夫人身边亲近的人,怎么也略知真相。”
“我问了,她就会说吗?”离春完全不以为然,“诗稿那事,她明知赵管事是私自取用,不也编出个忠心的理由搪塞我?这丫头深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她家主人背上臭名,自己也香不到哪里去。真要拿这事问她,明明知道有,也要坚称没有。”
“不管‘是’‘否’,答案却唯一。本案中一再出现这种把戏,我实在看得烦了。”苑儿厌恶之余,心里不断权衡,打定主意承认事实,“就算我方才所说都是偏见,不守妇道的女子也可以极有人缘,但如此一来,赵管事那些诋毁般的推断,反而变得句句在理,‘珍珠赠情郎’一段尤其令人赞赏。”
“你别忘记了,珍珠只有一颗,如果私相授受了,就没有所谓‘失窃’一事。”
“若真是如此,红羽杀人的理由也就消失了?”
“是吗?”离春身子后靠到椅背上,眼眸阴暗而有神,“深宅大院之中,总有些常态。比如妙龄的小姐夫人和年轻的长工,再比如正室房里的丫鬟,通常会被纳为小妾。”
苑儿秀眉轩起,瞠目道:
“馆主是说,红羽和她家老爷?”
“那日她去送饭时,态度亲切,磨破嘴皮劝他按时用餐,甚至连去世的夫人都抬了出来,这可逾越了下人本分。红羽她又不是你,”略带无奈地瞟上苑儿一眼,“整日待在乱神馆这不论规矩的地方。那人极讲礼数的,如果不是心中怜爱,怎么会这样冒犯?与她谈话时,每次提及那位老爷,她便温柔羞怯;分明主子待下人不如主母仁厚,经她一番诠释倒有理有据,言语间着实维护。封乘云怎样心思,我是不知;但红羽对他,已然生了情了。”
“若说她想嫁进封家,却不甘屈居偏房,为此谋死女主人的话,这丫鬟的犯案可能,倒远比其他三人为大。”
“你以为,这封家命案是一名女子溺死另一名女子吗?从力道上讲——如果不用些机巧的手段,总是有些不逮。‘犯案者是个男人’,这怕是赵管事说的唯一有理的一句话!
这般坚定地否决,令苑儿胸中的局势大为动摇,只好低头死盯着那四枚棋子,似要看得其中一个自己跳起来似的。
见状,离春出言引导:
“之前分析这四人心态时,你的一些话语,说明你已经注意到此案关窍所在,只差把它们串连起来。我现在要你分析,这盗珠与杀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件事情还是两件事情?相同人所为,还是不同人所为?是一因一果,还是更为微妙的联系?”
这些题目,苑儿从未考虑过,只是贪图方便地将它们混为一谈。现下正经提了出来,倒不知如何应对,心里原有的推断被全盘打散。
离春却还继续说着:
“至于奸情一节,如你所言,夫人的操守至关重要。涉案的三名男子,死者若水性杨花,就都有犯罪可能;若安分守己,便同时失去作案动机。倒真有几分共同进退的味道呢。”
“那馆主以为,他们是‘同死’还是‘同活’呢?”
苑儿目光灼灼,望着离春的双唇,直到它随意地吐出一个“活”字。
“即是说,莫成、赵管事、封乘云三人,均是清白无辜;红羽碍于性别,又不能犯案。”边说边将四颗黑白子敛起,棋盘上一片空旷,“这样岂不是没有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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