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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裕容笑了,向尚古之道:“如此便劳烦古先生帮忙。”
尚古之含笑应下。三人神态越发轻松,唯独安迪越看越觉得对面兄弟二人像深藏不露的革命党。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自己居然今天才觉察出来,革命党人果真厉害。
一行多了个尚古之,他是特地前来迎接洋秘书大人的,自然陪同坐在后座,颜幼卿还坐在司机旁边。安裕容知道尚古之名为迎接,实际大约根本不知林西煤矿位于何方,寻个由头叫自己坐的那辆车打了头阵。
到达煤矿天色已黑,吃了个闹哄哄的晚餐,收拾停当便至深夜。矿区条件有限,一下子来这么些大人物,住处顿时紧张,安裕容顺理成章与颜幼卿同住一屋。关上房门,安裕容目光扫视一圈,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轻声道:“没想到这几间客房都新添了电风扇,钱经理确实会办事。床虽然有点窄,倒是热不着。”
颜幼卿眼神扫过那张床,又匆忙闪避开去。
“幼卿,你睡外侧罢,外侧离风扇近,凉快。”安裕容说着,掀开蚊帐坐上床。
“我不怕热,我睡里面。”颜幼卿急急说完,噌一下窜进蚊帐,贴墙躺平。
安裕容笑笑,也熄灯躺下,侧过身冲着颜幼卿。黑暗中看不清五官表情,却气息相交,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安裕容手指摸上颜幼卿额角:“还说不热,都出汗了。”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冷不丁施力,就着抱在怀中的姿势翻了个身,里外换了个位置。
“你睡在里头,风全被我挡住了,岂不是又闷又热?”安裕容下巴抵在颜幼卿头顶,“这么着你我都能吹到,两全其美。等到了冬天,还让你睡里头,暖和。”
颜幼卿浑身发烧,一点点从对方胳膊圈往外挣脱:“那、那你松开一点,这样不是更热么……”感觉安裕容不但不肯松手,反而收得更紧,凑得更近,小声急切道,“这里不方便呐。你、你不要……”
安裕容故意在他耳朵上亲一下,问:“不要什么?”
“不要……太频繁……那个,周公……之礼……”
安裕容笑出声,轻咬一口软软的耳垂:“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要和你说两句悄悄话。”心说日行一礼可算不得太频繁,真正完整的周公之礼,尚且还没彻底实现呢。幼卿以为,如昨夜那般便是有了夫妻之实,端的叫人怜爱到心疼。
颜幼卿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幸而峻轩兄放开了自己,电风扇在背后吹个不停,那燥热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既然尚先生执意邀请,咱们先同他一起到海津去。至于要不要同船南下,可以抵达海津再做计议。”安裕容低柔的声音随同凉风一起拂过耳际,“明日寻机给徐兄打个电话。总要多做一手准备,方为万全之策。既然已经出了京城,最艰险的关头,就算是过去了,不必担忧。”
颜幼卿感觉耳朵上微微一烫:“睡罢。晚安,宝贝。”
他想这一定是所有西语中最动听的一句。连日奔波疲累上涌,闭眼便睡了过去。
次日,尚古之推说有事,缩在经理办公室不出门,安裕容与颜幼卿只做不知。安裕容尽职尽责为安迪解说矿区事务,颜幼卿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看似不过是个小跟班,实则抓紧时机学习西语,同时担负保镖职责。
挖矿艰辛,矿工几乎人人又黑又瘦,其中不乏十余岁半大少年。盖因矿洞狭窄,唯身材瘦小者方便于进出。前次工人闹事,缘由之一便是主事者以保持身体灵活为由,克扣饮食。安裕容替威廉姆斯出面整顿之后,此类事件乃得以杜绝。安裕容怕安迪不知内情,疏于监管,导致前功尽弃,特地带他往矿洞附近视察。谁知激起对方恻隐之心,非要进入矿洞内部看看。安裕容个子最高,勉强躬身前进数米,被颜幼卿拉住,示意自己带着安迪继续往里走。
安裕容也觉连转身都困难,于是叮嘱几句,低头弯腰慢慢退出。这一趟是趁着矿工午间小歇来的,并未惊动矿区经理。他交代颜幼卿不得深入,没多久便见二人走了出来。安迪两脚黑泥,一瘸一拐,全凭颜幼卿扶持。一问才知,原来他只顾左右张望,没看脚下,差点在积水坑里跌个狗啃泥。好在颜幼卿眼疾手快,将人及时捞了起来。安迪出得洞口,才发现颜幼卿另一只手还提着矿灯,毫无损伤。心中惊叹不已,越发认定对方必是神秘的革命党人。
安裕容和颜幼卿把安迪的怪异反应看在眼里,倒并不放在心上。林西煤矿完全是西洋人地盘,公使大人的秘书官窝藏着一个朝廷钦犯,绝无可能对己不利。最多不过是好奇心重一点。
返回路上,看见有人卖井水湃过的山果,安裕容自己扶着安迪,叫颜幼卿过去买。安迪指着几个卖果子的女人问:“她们是矿工家属么?”
安裕容道:“不是。矿工没有带家属的,最多不过父子兄弟一起来。卖果子的是附近的村民。”
安迪坐车进入矿区,知道矿区有多大,疑惑道:“附近还有村子?”
“也不算近,大概相隔几十里。这些人一早赶路,赶在午歇最热的时候到,好把果子卖出去。通常是管事的买,还有就是如你我这般……”
安迪点头表示明白,矿工是不会特地买果子吃的。
颜幼卿捧着一兜山果回来,个头不大,颜色红红黄黄。安迪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冰凉沁甜。烈日当空,酷热难忍,果子吃到嘴里格外舒适。安迪掏出一块现银递给颜幼卿:“看她们等得辛苦,都买下来吧,请大家一起吃。”又问安裕容,“钱够了么?”
安裕容便冲颜幼卿道:“叫她们别找了——反正也找不开。就说洋大人赏的,大伙儿回去分了罢。”
没一会儿,颜幼卿拎着两只木桶回来。每只桶里大半桶水,小半桶山果。安迪看他手提木桶,如履平地,吃惊道:“小表弟好大的力气!”惊叹半晌,才想起来问,“她们拎这么重的东西走几十里?这些女人也好大的力气!”
安裕容忍不住一乐,旋即正容:“怎么可能?井水是在矿区里打的。通常她们会给某个管事一点好处,请求对方允许她们长期去井边打水。”
安迪虽头一回来到矿区,毕竟不是不谙世事者。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叹口气,不再说话。
三人均沉默下来。安裕容与颜幼卿熟知太多苦难,已无甚感慨。林西煤矿如今面貌,使劳有所得,怨有可申,已经是可能范围内最好的情况。洋大人一时善心,且叫村民占一时小利罢了。这季节女人们日日前来卖果子,洋秘书总不能每天送出去一块现银。
两桶湃在井水中的山果直接拎到办公区,钱经理正陪同两个洋人工程师看机器,尚古之在一旁充当临时翻译,几人坐下吃果子,十分高兴。所谓办公区,不过一排砖木平房,尽头一间便是矿区电话房,有专人看守传达电话讯息。
安裕容冲颜幼卿使个眼色,起身随意道:“这小家伙头一回出远门,我给兄长打个电话,好叫家里老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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