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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婆子嘴下无德,高氏只觉脑袋里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口内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里硬挤出来的:“……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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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头里一抽一抽的疼,全靠死死抠着窗户,才没直接软晕过去,她的神智已在逐渐脱离,外头婆子的说话声,忽远又忽近,忽听的清楚,忽又变得模糊,什么‘成亲第二天’,什么‘昏迷不醒’,什么‘七姑娘’,圆脸婆子说的那叫一个痛快,陡闻屋子里传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后,忙扔了手里的瓜子儿,招呼其余三个婆子进去瞧看。
开了里屋的锁,只闻到一阵臭气熏天,高氏躺在昏暗的墙角,身体轻轻地抽搐着,四人捏着鼻子近前一瞧,只见四年前还优雅美丽的高氏,此时口歪眼斜,脸色惨白,加上花白蓬乱的头发,满是肮脏污渍的衣裳,已变得十分丑陋不堪,比皇城根下的叫花婆也不遑多让。
“逢谦的事儿,算是完了。”数日之后,逢谦的棺椁正式发丧入土,当夜,姜筠揽着数日未得清闲的逢春,温声关怀道,“这几日,好生歇歇吧,脸色都憔悴了不少。”
逢春靠着姜筠温厚的身体,微微笑道:“无碍的。”说着,又轻轻叹气道,“其实,逢谦原可以……好好活着的,有些事情,就坏在一念之差。”若是逢谦早早和家里说实话,也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了。
姜筠默了片刻,又道:“这件事,固然有逢谦不肯吐露心声的缘故,但和家里人不够关心他,也有脱不开的干系……”轻轻蹭了蹭逢春的额角,姜筠低声道,“逢春,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委屈的事,千万不要瞒着我,一定要和我说。”
“二爷又说笑了,你这么护着我,谁还敢给我委屈受啊。”逢春抱着姜筠的腰,偎趴在他的胸口,耳畔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我原以为,我这辈子要混混沌沌的过下去,没想到……能遇到二爷,我很高兴。”在姜筠心口动了一动,逢春又笑着调侃道,“二爷,说不准咱俩上辈子就是夫妻呢,这辈子算是……再续前缘?”
姜筠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轻轻失笑:“……也许吧。”
可惜不是呢,上一辈子,只怕他有机会娶逢春,他也会白白错过,他是个命不长久之人,根本就没娶妻生子的打算,他不想留一个青春守寡的苦命妻子,更不想留一个没有爹疼的可怜孩子,现在,他更是无比庆幸之前的打算,若是他带着记忆死而复生,却有两个妻子,两脉孩子,可着实要为难万分了。
逢春没错过姜筠细微的情绪变化,只笑着又猜道:“当然,咱们上辈子也有可能是仇人,嗯,这辈子做夫妻,是化解恩怨来着。”
姜筠嘴角微勾,嗔道:“什么仇人?你怎么不猜,咱们上辈子还是兄妹呢。”
逢春一呆,不是吧,不会真这么重口味吧,细细想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见逢春面露惊悚,似乎真是在思考这一种可能性,姜筠忙亲一口她的脸颊,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嗨嗨嗨,想什么呢,我不过随口顽笑两句,上辈子的事情谁能知道,管他上辈子是夫妻、是冤家、还是仇人,只要咱们这一辈子是恩恩爱爱的两口子就行了。”
逢春收回思维跑歪的畅想,点点头:“说的对。”
说完一阵睡前闲话后,逢春负责去吹灯,姜筠负责落帐子,然后,两人相安无事地互拥入眠,好几天早出晚归,逢春这几日都没好好陪过儿子女儿,是以第二天,逢春摆出一脸慈爱的亲妈架势,搂着大闺女亲昵了一会儿,又抱着大儿子逗玩了一会儿,然后送吃过早饭的两人离苑上学。
目送两人走远后,逢春来到轲哥儿睡觉的屋子,坐在床边等小儿子睡醒。
刨去一些无法改变的规则问题,她现在的日子很美满,也很幸福,孩子们偶尔会调皮淘气,总的来说,还是听话懂事的,没有故意寻衅挑事的婆婆,妯娌也算相处的和睦,至于另一半……她的日子能过的幸福圆满,根源全在他那里呀,若是他不喜自己,在这人人尊崇富贵的家里,她一个小小庶女算什么呀。
“娘……”睡醒的轲哥儿,扭动着肉呼呼的四肢爬起来,奶声奶气地往逢春怀里钻。
逢春抱住睡眼惺忪的小儿子,心内泛起一阵柔软的温暖。
已是八月下旬,距九月初姜篱的婚期已然不远,府中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筹备婚事,因姜篱是二房姑娘,上有亲娘孟氏,下有嫡嫂牛氏,倒用不着逢春费什么心,日子一天天过去,快临近月底时,姜筠向逢春、嫤姐儿和晏哥儿宣布,待到月底休沐之日,会带他们出门逛街。
这一项决定,令嫤姐儿雀跃不已,晏哥儿也微来兴致,窝在逢春腿边的轲哥儿也咯咯傻乐,逢春掐掐小儿子的脸蛋,笑骂道:“又不带你,你乐啥乐,真是个小笨蛋!”
“吊粪叹!”轲哥儿学习的积极性蛮高,然,学习效果进步不大。
要说,天有不测风云,计划就是赶不上变化,八月的最后一天,一家四口请过早安,吃过早饭,又将傻乐的轲哥儿塞到明萱堂,正欲到二门乘车离家时,陶家又有系着孝带的仆妇前来报丧——逢春的嫡母高氏殁了,高氏虽被软禁多年,但到底没有被休弃,她只要一日顶着陶家三太太的名头,逢春就一日得认她当嫡母。
礼法上的亲妈挂了,逢春哪好意思再去逛街玩,换下颜色鲜亮的秋装,再换上素衣孝服,由姜筠陪着回了娘家,许是高氏离世前的遗容,不大好入目,逢春回到陶家的时候,高氏已被送进棺椁,连外头的棺木盖子都被钉死了。
才挂了亲兄弟,紧接着连亲妈也挂了,还连最后一面都看不到,逢瑶伏在高氏的棺木板上,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好似要嚎出来心头无数的委屈。
逢春不理哭得凄惨的逢瑶,只静静挨到逢夏的身边,和她一样哭的含蓄,逢谦过世之时,逢春心里还有一点可惜和遗憾,至于高氏……逢春的心头只有一片漠然。
中场休息时间时,逢兰凑到逢春身旁,两人悄悄咬耳朵,逢兰微红着眼圈道:“五姐姐,你想知道这里头的缘故么?我来的早,大嫂子已都与我说了。”
逢春想了一想,然后轻轻点头:“说说吧。”
说来,此事的来龙去脉,并无多大悬念,高氏自打被软禁荒院之后,并不死心认命,不停地想法子耍手段,欲逃离困住自己的牢笼,一次一次下来,终惹得陶老夫人勃然大怒,原本高氏还能在荒院,当个衣食富足的贵太太,只是行动自由会受限而已,后来,在陶老夫人改变主意之后,高氏的生活水准顿时一落千丈,吃不好,穿不暖,不给洗澡,不给见光,直将她困逼成了疯癫老太婆。
一年又一年的苦日子熬下来,高氏不仅神智不大清晰了,身体也变得十分虚弱,因不给她请医看病,她只得自己煎熬着病痛,前一阵子,因逢谦过世,看守高氏的几个粗使婆子,把这个十分悲恸的消息,告诉了还意图想重获自由的高氏,高氏听到儿子是个性无能,不仅没法传宗接代不说,还被乱人嘲笑讥讽,没经受不住这个沉重的打击和刺激,竟然昏迷中风了。
消息报到陶老夫人那里后,陶老夫人只给出简单的一句话——随她自生自灭。
叫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自生自灭,于是,高氏的生命火焰,很快寂寂熄灭,因高氏病逝时,面容丑陋,形容不堪入目,陶老夫人命人给她擦身换衣后,直接将她装殓入棺,并不准备叫奔丧的晚辈,瞻仰高氏的遗容,外人暂且不好说,在陶家,谁不知高氏是因错受囚,是以,也没人对这不合时宜的举动提出异议。
逢春端着温热的水杯,长长的眼帘低垂——曾经扎在心里头的刺,终于不留痕迹的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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