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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垂眸睨她一眼,“下手那样狠,臣同样觉得很费解,臣当时不过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你揪了我的袍子。”她抬眸与近在咫尺的他说道,“那时我在长身体,你却揪得那样不留情面那样用力,我又疼又恼火,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臣那时以为殿下是小男孩。”他微微俯身平视她的眼,然这时却有人走到楼下,赖着不肯走,一边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大约是偷偷祭祀某个人。
有烟熏味飘进来,宗亭忽伸手将窗子关起,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低着头,鼻息里尽是他的气味;而他下颚挨在她头顶,一句话也不说。
楼下重归安静,李淳一乍然开口:“相公先前有一事没有讲实话。”她说完头抬了一下,宗亭略略避开一些,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等下文。
然她上身却前倾,盯着他凤目道:“相公分明知道太女的目的,为何不直接与我说呢,恩?”她学他拖长尾音,靠他更近:“且我知道,相公也有目的,且与姊姊的目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边说边将手压上他手背,感受他血管的搏动,自己的气息声音也变得愈诡秘:“我差点忘了,相公作为宗国公唯一嫡孙,怎会不期待更大的权力呢?
“与姊姊一样,相公也想要孩子,想要有皇家血脉的孩子,想要我的孩子。因为不论我的下场是生是死,这个孩子都极有可能成为储君,到那时宗家就会成为最大的外戚。”
她凑到宗亭耳边道:“不过我并不打算让相公如意。你们有无数办法让本王生孩子,但本王不愿生,一种办法就足够了。”她说着伸手拿过边上食盒里的杂馃子,在宗亭的注视下塞进嘴里,大力咀嚼然后咽下去,最后双唇弯起:“本王从不找人试毒,相公方才全是多此一举。本王入道后便不太在乎生死,而死,却是最直接又简单的办法。”
她说得自暴自弃又混蛋,但一针见血。
宗亭听她讲完,不怒反与她更亲近。他眸光不定,气息也有些难捕捉,鼻尖则与她相触:“殿下当真要将自己逼进牛角尖,而不打算换个思路吗?”
他说话时甚至碰到她的唇,却始终没有真正吻上。呼吸交融厮磨,陈年灰尘与桃花香气混杂,令人有微妙的迷乱,也现出一点点真心,如萤火一般,在宗亭忽然直起身的瞬间,熄灭。
李淳一睁开眼,将黯中的他看清,忽然转了话头:“我知相公这七年间因为服丧回了母家,关陇军还太平吗?”
“殿下想要的太平是什么,不太平又是什么呢?”他弯了一下唇,饶有意味地反问。
宗亭母亲出身关陇大族,手握雄兵盘踞在西边。他母亲在宗族中地位尊贵,他身为独子,为母服丧三年,却也在关陇蓄养了羽翼,加上他父系的威望与势力,他如今可操控的力量,并不能小觑。
“如相公所想。”
“很好。”宗亭仍撑案,俯身目光灼灼:“殿下想要什么臣都会尽量满足,请说。”
“说服陛下,给我一支名正言顺的卫队。”
“可以。”
“离本王远一点。”
“不可以。”他抓过她的手,像很多年前一样,掰开她紧紧攥着的拳头:“臣的心在殿下这里,倘若离得太远,臣会死的。”
她要重将拳头握起,他又说:“不要用力,你一用力,心就碎了。”
?
☆、【零八】归别业
? 宗亭面不改色将自己的心比作当年李淳一掌上的桃花,不过李淳一却不解风情地将手一握,抬看他:“时辰不早,本王要回府过夜了。”她言罢跳下高足案,举止里带了几分我行我素的挑衅。
在黑暗里待久了,辨别方向的本事也见长。李淳一顺顺利利下了楼梯,穿过遍地的灰尘杂物,推开门走出了楼。
宗亭推开窗往下看,只见她头也不回地穿过落叶遍地的桃花林,越过沟渠,意气风,没有丝毫踯躅与畏惧。哪个才是她?在太女面前乖顺示弱的天家幺女、还是怀揣心病久不能愈的贵族青年、抑或是看起来莫测又暗藏锐利的道家子弟……他只知她在江左的这七年并未虚度,也知妥协忍让并非她本色,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因为一张案、因为能看到桃花的一扇窗,与他厮打争夺。
面对这蛮不讲理的世界,她并不像看起来那样不堪一击。
李淳一在深更半夜时分重回别业,杀了个措手不及,将大多数已经入睡的仆人吓了一跳。诸人纷纷扯下身上薄衾,迎着深夜里昏昧如雾的灯光,汇集到门口迎接旧主的回归。
李淳一始终站在门外不走进来,年轻执事于是走出去,郑重请她回府。
“热闹。”她看着黑压压的密集人头,只说:“以前只寥寥几个人,如今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呢?”
俊朗的执事回道:“是太女殿下的好意,请吴王笑纳。”
好意?看起来确实很妙。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好看,像春天里的繁花,让人眼花缭乱,且衣着鲜亮,绝不是真正做事的家仆。养人只为一张脸,这种事她之前从没做过,但李乘风却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她怎样去享用“身为王”的特权,希望她“玩得愉快”。
而且,这位年轻的执事看起来十分眼熟。噢,是她刚回城那日,奉李乘风之命送她出宫城的那一位,她当时甚至还送了他一张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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